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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十三區,沒有工作是一件可怕的事情。
早上七點起床,在宿舍洗漱,刷一會兒視頻,七點半到食堂吃飯,吃完七點五十,來到儲物間。
從柜子里拿出工作服和工作帽戴上,跟著線長喊一喊廠里的口號。
電子廠的一天就開始了。
陸明義的工作是擰螺絲,他和工友們坐在流水線旁,面前傳送帶不停往前,送來一塊又一塊電路板。
工位上有電動螺絲刀,他將螺絲刀對準位置,往下一按,一提,就完事了。
這個崗位不太累,他託了好些關係,才轉到這裡。
沒人敢偷懶,監控攝像頭遍布了全廠,還有線長來回巡邏。
沒人能偷懶,傳送帶以一個恆定的速度向前,送來定量的產品,稍微慢一點,就會造成堆積,然後被線長辱罵,嚴重甚至會丟掉工作。
早上一直干到十二點,去食堂吃飯。
工廠的門口有探測器,曾經有人想要偷產品回去,被保安打了一頓,丟了工作。
丟了工作,是一件可怕的事情。
下午一點三十,回到工位,繼續工作。
五點半下班。晚飯要吃得快一些,因為六點還要加班。
加班的時候,大家都很高興,因為加班的工資高一倍。
白天工作8小時,每個小時10元。
晚上加班4小時,每個小時20元。
如果沒有加班,一天只有80的工資,如果算上加班,一天可以有160。
按最好的情況來算,每天12小時干滿,每個月30天干滿,加上一些補貼和獎勵,可以拿到5000多。
可實際上,廠里只有在訂單充足的情況下,才有加班。
加班的名額大多數時候是有限的,想加班,要申請,要爭奪。
而且一個人不可能幹滿一整個月,總要休息幾天。
所以一個月能拿到4000,已經了不得了。
說起休息,陸明義在進廠之前,曾經想,要休息什麼呢?一天天就這麼工作能怎麼的?
直到他連續工作了兩個月後,他才明白,他整個人都恍惚了。
他感覺自己不是一個叫做陸明義的人,而是一台機器,是流水線的附屬機器,每天早上八點拼上去,晚上十點卸下來。
他於是給自己定了計劃,每個月休息兩天,和工友出去逛一逛,或是陪陪家人。
他今年二十歲,他已經在這家工廠幹了四年。
他沒能攢下幾個錢,因為他還有三個弟弟妹妹,他想弟弟妹妹們好,把他們送進了學校。
學費昂貴,他的工資剛好夠花。
工友們勸陸明義,不必這麼辛苦,他們請他去燕尾巷玩了玩,想給他找點兒樂趣。
陸明義確實感到了樂趣,不過這份樂趣不大,不值得他花上自己的血汗錢。
他感覺自己已經足夠幸福。
他有一個工作,因為他和線長的關係不錯,每次加班都有他,他經常可以干滿12個小時。
12個小時!
多拿80塊錢!
一天整整160塊錢!
一些人嫉妒他,因為這個,他被打了兩次。
還有一些女工們撩撥他,想嫁給他。
他對女工們沒有興趣,在這裡工作了四年,他感覺自己的情緒越來越淡了,每天醒來就是流水線,夢裡還是流水線。
比起那些女人,他更好奇新來的那個男工。
那男工和他不在一條流水線,他叫秋笙。
陸明義原以為,對方的名字是升,或者是聲,直到一天瞥到了對方的工牌,才發現是笙。
他第一次知道還有笙這個字。
聽說對方是一個偷渡客,從外面過來扶光島的,被抓到後,送到了廠里來。
原來當了偷渡客,就可以分配到工作了!那段時間,廠里都在驚訝這件事。
很多人靠近秋笙,詢問怎麼當一個偷渡客,是不是假裝自己是外面來的就行了。
得知要沒有身份檔案,才能做偷渡客,人們又散去了。
陸明義有些失望,他還想著用這個方法,把家裡的老媽弄進廠來。
因著這件事,他開始關注秋笙。
秋笙長得帥,幹活也厲害。
他被分配到了一個又難又苦的崗位上,之前有一個人轉過去,因為總是學不會,被老師傅一直罵到轉崗。
陸明義原以為,秋笙也得被罵上好一陣。被分配帶他的老師傅,剛見到他,就準備開罵。
誰知道秋笙居然拿過儀器,當場完成了一個產品!
老師傅可是還沒示範啊!
問秋笙怎麼做到的,說是瞧了別的師傅在做,就會了。
秋笙在廠里站穩了腳跟,線長很看重他,不是因為他會做那份產品,而是因為他的學習速度。
廠里的產品會根據訂單變化,今天做這個是一種做法,明天換了那個就是另一種做法。
每到換新產品,全廠都得雞飛狗跳一陣子,尤其是操作難度大的崗位。
那時候,每一個能熟練的工作的員工都是寶貴的。
可以想像,到時候秋笙一定會是這裡面的一員。
女工們圍著他轉了,包括在追陸明義的兩個女工。
工友們用這個打趣他,他只是笑笑,他更關心自己的弟弟妹妹。
他關注秋笙,不是因為秋笙的容貌或是技術,而是因為秋笙的態度。
在廠里,不管之前多活潑的,幾周之後就得沉悶下來,可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月,秋笙還是原來的樣子。
雖然秋笙是新來的,但線長看重他,給了他許多加班機會,他只是加了幾天班,就說不加了。
說他是累了吧,他一副輕鬆的樣子。
說他懶散吧,他工作從不馬虎。
這樣的人,為什麼不加班呢?
加班的機會多寶貴?
兩倍工資多划算?
不加班,一個月最多兩千五,兩千五夠幹什麼呢?
廠里的住宿加伙食,都得一個月交一千,如果離了廠,起碼要一千五到兩千,才夠生活。
他是準備一輩子待在廠里嗎?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。
到了中年,跟不上生產速度,就會被趕出去的,到時候怎麼生活呢?
陸明義想不通,他感到可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