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楓跟著石璃在雪原上穿行，就好像是牧羊女在牽著她的牧羊。

    他們所踩下的雪無不堅硬夯實好像被無數雙蹄爪踐踏之後的產物，觸感更像是堅硬的岩石。

    石楓並不是不想掙脫，而是無力反抗，整個意識都似乎脫離了自己的身體，在高空中懦弱地俯瞰自己的身體，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向雪原的深處。

    前行的終點，同樣是一座小巧的城池。

    不同的是，這是一座魔獸的城池。

    無數的白色雪地魔獸在這座城中匯聚，它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那身在雪地中做因為保護色的白色皮毛，除此之外，他們並無相似之處。

    狼與豺毗鄰而居，孤傲的雪豹立在高聳的城頭，龐大的雪域猛獁並列猶如軍隊的戰車，天空有著群鷹翱翔。

    它們好像軍隊。

    石楓告訴自己。

    死去的軍隊。

    冰風谷中並沒有能夠維持這樣龐大的魔獸族群所需的食物，即使算上所有的人類族群，也太少太少。

    因為這些魔獸並非僅僅來自於冰風谷，石楓看一眼它們的數量便知道。

    它們來自於整個雪原，來自整個聖雪山脈，而今，圍繞在那位神秘而強大的龍骨巫妖腳下，做他卑微的臣僕。

    這比傳說中的亡靈大軍更加可怕，死者蘇生固然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，但是重新站起來的屍骸並不具備太過於強大的戰鬥力，他們遲緩，脆弱，需要武器，即使有著淹沒視野的數量，但是同樣有著無盡的血與火將它們重新埋葬。

    但是這些處在生與死邊緣的魔獸並不一樣，它們依靠著自己的本能戰鬥，一切武器都來自於自身，戰鬥力要遠遠高過於那些孱弱的骷髏，而像是雪原猛獁這種龐然大物，每一頭都是一輛無與倫比的攻城巨獸。

    一旦它們從這個冰谷傾巢而出，那麼將沒有任何一隻軍隊能夠在平原上抵擋它們。

    即使有，傷亡也是一個美妙到極點的數字。

    所有的魔獸都在石璃走在它們面前時低下碩大的頭顱，就好像牧犬在向牧羊女表示恭順，石璃從不回頭，亦不旁顧斜視，她帶著石楓走入那座被魔獸占據的城池，一路行前，最終來到了推開了那扇半掩的滑門，靜靜坐在靠窗的座位上，然後回頭看向她的俘虜。

    這裡是一間酒吧。

    冬青酒吧。

    石楓的身體絲毫不受控制地在她的對面坐下，可以從窗外看到外面死寂的魔獸們——它們看起來失去了一切玩耍與運動的欲望，像軍隊一樣，如雕塑一般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。

    石璃將一杯酒倒滿，這是雪域的酒，以穀物為原料蒸餾為純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五的酒精，然後與清水勾兌，便成為一杯像是燃燒著火焰的烈酒。

    可是這樣的酒卻又清澈如水，一眼便望得見杯底。

    她低頭將這樣一杯烈酒一飲而盡，素白的臉頰升起一團嬌艷的火紅，這讓石楓有些吃驚，他曾以為自己的姐姐已經失去了身體的機能。

    「來一杯嗎？」石璃用手指搖晃著玻璃的酒杯，淡淡問石楓。

    在下一瞬間，石楓重新得到了對身體的控制權。

    「那是什麼？」石楓並沒有回答，而是乾脆地問道。

    「灰眸。」石璃乾淨利落地回答，伸手指了指自己灰色的眼眸：「拜龍骨巫妖所賜。」

    「你向他效忠？」石楓問。

    「龍骨巫妖的字典里可沒有效忠這兩個字。」石璃譏諷地笑道，她伸手抓過酒瓶，再次將自己的酒杯倒滿，然後看向自己的弟弟：「來一杯？」

    石楓終於點點頭，一個冰制的酒盅迅速在他的指尖凝結，烈酒的冰點要遠低於水，再沒有比這更加方便的酒杯了。

    石璃笑著點頭，然後將石楓的酒盅注滿。

    「如你所見。」石璃端起酒杯看著石楓微笑：「姐姐我還活著。」

    石楓嘆了口氣，伸手與石璃碰杯，然後飲下一口烈如火焰的白酒，低頭劇烈地咳嗽，再抬頭與自己的姐姐對視。

    「可是您已經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人了。」

    「世間的每一次死亡，都是久別重逢。」石璃淡淡笑著，如是說道。

    「我死過很多次，但最終還是活了下來。」

    灰發灰眸的少女微笑，笑容乾淨甜美：「直到沒有人再能夠殺死我，我便才能坐在這裡。」

    石楓默默看著自己的姐姐，然後開口：「我能夠問什麼問題？」

    「一切。」石璃笑了笑，說出簡短的詞彙，然後側頭：「我是不是還像以前那樣寵溺你啊，笨蛋弟弟。」

    石楓聽著熟悉的人說著陌生的語言，沒有感傷的時間，他迅速地發問。

    「無憂骨究竟是怎麼回事？」

    「一個賤人的自以為是罷了。」石璃輕蔑地開口，然後望了望天空。

    「龍骨巫妖面前最受寵的姬妾，卻私自叛逃了他的掌控，她曾以為自己可以逃到世界的盡頭，卻不料最終只能與靈魂一道回歸煉獄之中。」

    「她做了很多事情。」石楓沉默著，然後開口。

    「蠢貨自然會做很多無用的事情。」石璃如是笑著說。

    」她現在在哪？「石楓接著問。

    」死了。「石璃沒有一點猶豫地回答。

    」為什麼？「石楓追問。

    」因為。「石璃笑了笑。」她沒有存在的價值了啊。「

    石楓停頓了一下，然後控制著情緒開口：「她殺了石家全族，你知道嗎？」

    石璃看著他，輕輕笑了笑：「我殺了我們的父母，你知道嗎？」

    石楓不知道。

    在石楓第一次回到家族的時候，那只在記憶中有著模糊影子的父母就已經病死了。

    「那是龍骨巫妖第一次教我咒言。」石璃淡淡笑著告訴石楓：「可以使用血親的血進行咒殺的巫術，我有兩個選擇，要麼殺掉自己的父母，要麼去殺掉你。」

    石璃看著呆若木雞的石楓，笑的無比開心與燦爛。

    「現在你知道。」姐姐這樣說道。

    「我是多麼愛你的吧。」

    風雪俱靜的酒館裡，風輕輕掠穿而過，石璃灰白的長髮微微盪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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