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秦鉅子

第三三六章 慎行說宋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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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入南郡,便是楚之精華。

    南郡位在帝國之南,毗鄰南陽,衡山,長沙,洞庭,漢中五郡,乃五郡通衢,繁華之地。

    漢水南來,江水東往,兩條大江在南郡相交,泛而成澤,便是天下聞名,浮舟千里的雲夢大澤。

    而李恪此去長沙襄助史?,也正是因為衡山山脈和雲夢大澤的阻擋,才不得以西行繞道,橫穿半個楚地,多行了兩千餘里。

    不過遊學嘛……只要時間上不太趕,多行幾郡便多行幾郡,反正慎行一日也不曾停過授業,李恪的學養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著。

    如此一行半月,霸下抵近江陵。

    江陵是南郡的郡治,因始建於紀山之南,古稱紀南,又因楚國駐都,多稱紀郢。

    為都數百年,楚國在此踏上了「漢陽諸姫,楚實盡之」的昌盛之道,莊王北伐陸渾之戒,觀兵周郊,問鼎之重,天下莫敢應其鋒芒。

    也同樣是在此城,楚平殺武奢,子胥奔吳,說吳伐楚。屈子南流,懷王囚死,人屠白起連拔紀、鄢二郢,使屈子悲盡,自投汩羅。

    這座大城記錄了大楚的興衰榮辱,留下了楚辭的壯美華麗,乃是天下文華之地。

    行近於此,慎行當然不會忘記帶李恪去長長見識。

    藏好霸下,眾墨出行,三架木牛成列前後,風舞、儒和蛤蜊各自蹬車,暢行在平整的縣道之上。

    若有人兮山之阿,被薜荔兮帶女蘿。

    既含睇兮又宜笑,子慕予兮善窈窕。

    乘赤豹兮從文狸,辛夷車兮結桂旗。

    被石蘭兮帶杜衡,折芳馨兮遺所思……

    靈姬的聲音脆如鶯鸝,她坐在前車高歌,一路所過,喝彩聲聲。

    李恪聽著《山鬼》,壞笑著擠了擠縮在車尾的滄海君,說:「滄海,你太重了,要我說,不若就把飛戟棄了,如何?」

    滄海哼一聲扭過頭:「俠士豈可棄兵自保!」

    「那你便忍住別吐。我等牛首都翹了兩回了,萬一到時人仰馬翻,老師哪經受得住。」

    「我欲嘔耶!」滄海滿臉羞躁,剛要發怒,蛤蜊恰好把車頭一扭。

    嘔!

    眾人哄堂大笑。

    行不多時,縣道至終,蛤蜊扶著臉色青白的滄海去辦理入城,李恪則攙著慎行,師徒敘閒。

    「老師,江陵也是南地名城,文華歷史不下大梁,大梁有名士張、陳,江陵是否也有大家?」

    慎行含笑搖頭。

    「無有?」李恪驚奇道。

    「無有。」慎行確認回應,「江陵有名門屈氏、黃氏、熊氏,血脈雖貴,後人卻庸庸碌碌,不曾出過什麼大家。」

    「可照理說,有家學淵源為憑,所謂名門士府,不是更易出大家嗎?」

    「或是屈子之才過甚,早將這楚地文華用盡。」慎行苦笑一聲,「自屈子故後,楚辭唯有宋玉、唐勒、景差三人。三人辭賦學自屈子,卻不曾將屈子之學整理傳揚,以致楚辭後繼無人,皆此三人之過也。」


    李恪看著義憤填膺的慎行,突發其想:「老師,若是屈子之學如墨儒這般文脈清晰,您會從屈,還是從墨?」

    慎行愣住了。

    「屈學……」思索良久,慎行緩緩說道,「屈子雖有美政,然其不擅於政,宋玉三人亦不擅政,獨成一脈,消匿之勢不可免,倒不如現在這般,以雜學之名,世所頌揚。」

    「是啊,百家不美,非不好美。只是百家以政為本,唯有通俗易懂,方能不礙傳承。此正是有所得,必有所失!」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寢浦是一間客舍的匾額,位置在後市側畔,雲夢澤邊。

    江陵毗鄰雲夢大澤建城,三面高牆,並列九門,唯有南面不設出入,連牆也降到兩丈余高,看上去低矮,厚重。

    故三層高的寢浦可以越牆觀景,如同千里雲夢,盡在腳下。

    這讓李恪驚喜莫名。

    寢浦是營運的客舍,也是楚墨在南境的一處暗站,從舍人到小廝,無一例外全都是墨衛充當。

    在聽說鉅子和趙墨兩任假鉅到來的消息之後,他們早早就空出二三精舍,虛席以待。

    眾人在行人好奇的目光當中拐進市隧,三輛木牛停靠舍外。

    慎行指著匾額問道:「恪,你可知寢浦出處?」

    「楚襄王與宋玉游於雲夢之浦,使玉賦高唐之事。其夜玉寢,果夢與神女遇。寢浦之說,源自於此吧?」

    慎行笑著點頭:「王假玉,玉假王,宋玉窺伺神女之美,卻假說襄王夢寢,你可從中看出甚來?」

    李恪不屑地撇著嘴:「不過是以私慾假託公事而已。宋玉此人多有小慧,得人之喜,我卻不喜。」

    慎行哈哈大笑:「世上之人,有幾人能如你這般行事?假公之法雖是小伎,用於政事,卻可得帝王之喜。說王施政,失其名,得其實,得可償失也。」

    說完,慎行灼灼看著李恪,看得李恪只能不情不願作揖:「謹受教。」

    眾人在小廝引領下登樓。

    寢浦是精品客舍,背後又有墨家財力支持,雖是獨樓,布置卻與往常那些透著貧窮的客舍不同。

    這裡不設通鋪,不接士伍,一層是自備的食肆,二層便是八間精舍,三層四間大房併合,走道在外,連接望台,不僅鬧中取靜,風景還格外美好。

    李恪和辛凌、慎行落腳三層,各據一房,余者則在二層兩兩合住,單論住宿條件,比之碑樓尤有過之。

    只是慎行卻沒有去自己的房間,他在李恪房中落坐,招招手,把李恪喚到一旁。

    「恪,為師發現你潔癖過甚。」

    「潔癖?」李恪咀嚼著這個難得一見的生癖詞,滿臉古怪看著慎行。

    慎行輕輕一笑:「你莫不是忘了,潔癖一詞還是你前幾日說與我聽,出處……好似是列子?」

    李恪笑得尷尬不已。

    與墨者們相處久了,李恪嘴裡不免會跑出好些後世的流行詞,如果被人點出來,他就統統推到永不完結,時有更新的《列子》上。

    所以出於列子早已是蒼居墨者間的一個笑談,大家都知道這詞是李恪造的,可他懶得解釋,便推說列子,偶爾還煞有架勢地編些故事。

    他口中的列子早已不再是單純的寓言集,其涉獵之廣,堪稱當世無雙。

    由養甚至在私下宣傳,舊列子是《列子》,新列子是《李子》,眾人應當將李恪口中的《列子》多加收集,以後整理成冊,必為經典……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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