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秦鉅子

第三零七章 知北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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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陳平走得乾脆利落,一身麻衣,一柄舊劍,除此之外身無長物。李恪本想再贈些盤纏給他,奈何卻為他所拒。

    君子不食嗟來之食,李恪先前贈金是為他解決家事,如今贈金卻是為他飲食,二者不同,取捨自然也有不同。

    李恪尊重陳平的決定,將他送下霸下,揮手作別。

    夕陽之下,陳平的身影緩緩消失在地平線上,慎行顫顫巍巍走近,抬起手搭在李恪腦袋上。

    他似乎很喜歡這樣做,拜師之時如此,眼下又如此。

    「陳平走了?」

    「此去商山,一別千里,再次相見不知何年,也不知能否如今日這般如好友般煮茶攀談。」

    慎行笑著說:「陳平多智,學必有所成。陳平家貧,學必為仕途。你與他早晚在官場相會,屆時分屬同僚,如何不能飲茶攀談?」

    「可若是分屬敵我呢?」

    「官場之爭無關對錯,今日為敵,明日攜手,總會有飲茶之日。」

    李恪嘆了口氣:「若並非政爭呢?」

    慎行愣了一下,問:「大秦天下承平,除卻政爭,莫非還能再出個悖逆天下的方螣?」

    「方螣可算不上悖逆天下,最多是利慾薰心,老師高看他了。」李恪不屑地笑了笑,手指東南,朗聲說話,「天下,何其大!」

    「天下再大亦是始皇帝的天下。」慎行淡淡駁了一句,「恪,你我所為,不就是欲讓墨家重回這世上,再無離群衰落之憂麼?」

    李恪搖了搖頭,不再深入,他突然說:「老師,這幾日您為我講講《知北游》可好?」

    「莊子?」

    「《知北游》乃平君入門之學,我媼教我時,我年方九歲,學不甚通,實想從老師口中聽聽墨者心中的北游之義。」

    「《耕柱》有言,義,天下之良寶也,所以貴良寶者,可以利民也。」慎行輕聲說,「義之一字天下皆通,墨、道、法、儒皆為踐義而生,無從別也。」

    「知北游於玄,惑而問道。道何往也,義何在也,他不知,我亦不知。」

    「你不知,為師便說與你聽。」慎行欣慰地笑,笑著轉身,行向霸下,「此去胡陵尚有十數日路途,講一篇知北游,足以。」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霸下北上濟水,順水而東,過濟陽、宛朐,定陶,昌邑,又轉道泗水,沿獨山澤南下,十數日,終於到達趙墨的根基胡陵。

    胡陵之地,北獨山,南微山,二澤交匯,泗水橫流。她地處在碭、薛、泗水三郡交匯,行政上屬於薛郡,偏又與整個薛郡相隔二澤,獨處一畔。

    碭郡和泗水郡不能管,薛郡又不好管,這種特殊的地理環境讓胡陵具備了相當的獨立性。故墨家出秦,趙墨在離開上郡之後很快便在這片舊宋之地落腳,時至今日,經營已超過三十年。

    趙墨根基有趙墨根基的氣象,一入縣境,霸下便像脫了韁似的不再避忌人煙,一路上穿鄉過里,引來陣陣讚嘆。


    李恪在路上見到了許多墨者,墨褐,草履,遊走四方,各鄉各里都可見墨家的學堂,孩童玩鬧,口中吟誦的也是《兼愛》、《非攻》,大到束髮,就一邊練劍,一邊背《非儒》……

    墨家對儒家的怨念之深,由此可見一斑。

    不過所見的墨者越多,李恪心中越是疑惑,眼看距離胡陵縣僅有半日路途,李恪便趁著休整找到慎行。

    「老師,我一路所見墨者何止千人,可為何如此多的墨者出了胡陵卻又像消失一般,尋常難見?」

    慎行苦笑一聲:「你道墨褐草履者便皆是墨者麼?」

    李恪面色古怪,試探問道:「莫非……還有墨衛?」

    慎行啞然失笑:「趙墨以談辨起家,好文而不重武,生徒之中又多有秦人,蓄養這許多墨衛作甚?」

    「那是何故?」

    「墨家在胡陵經營三十餘載,民眾皆享墨家之福,此地學墨義,著墨袍乃是風尚,這些人中,傅籍之後真正從墨的反倒不多。」

    「老師是說,這些著墨褐者皆是鄉里?」

    「也不全是。」慎行淡笑道,「各鄉各里教授墨義者皆是墨者,這漫處行走的,也有不少是著墨袍的雜墨,雖非正統墨家傳人,也算是所學有根。」

    李恪失望地嘆了口氣,不死心說:「老師,您實話告訴我,胡陵究竟有多少墨者?」

    「胡陵一縣,趙墨二百七十三,雜墨定居者四十二,令有慕名之木匠百餘,鑄匠四五十,皆可當趙墨之力。」

    「趙墨有這般多鑄匠?」

    「東轅多銅,昌邑產鐵,墨家擅長機關之術,此二地生料便多送至胡陵。自古工匠所在自成商賈聚所,商賈聚集又令工匠倍增,胡陵縣商貿發達,多聚些匠人並非難事。」

    所以說,這裡還是大秦的金屬交易市場?

    李恪越發好奇趙墨對自己的定位,似乎聽慎行的口氣,他們並不排斥商人的存在。

    他突然想到沛縣距離胡陵就不遠,呂公和呂丁當年把沛縣當做居所,會不會就是看重了胡陵這片生產力雄厚的加工作坊呢?

    想到這兒,李恪不由問:「老師,我等會不會去沛縣?」

    「沛縣?」慎行怔了一怔,終於想起呂丁和呂雉的身份,搖頭說道,「此來胡陵若一切順利,你當將趙墨精華遷往蒼居,此為正辦,至於楚地,暫且不會去。」

    「趙墨在胡陵經營得好好的,我等為何要將趙墨千里迢迢遷去蒼居?」李恪隱約覺得事情不會簡單,趕忙放下心中私事,張口就問。

    慎行嘆了口氣:「你的根基在蒼居,雁門之民識恪,而不識墨。相比之下胡陵畢竟路遙,為師便是吃了這個暗虧,以至於……」

    「趙墨不恭?」

    「稱不上不恭,只是三子亦有自己的想法,不見得與為師相合。」慎行盯著李恪的眼睛,緩緩說道,「恪,你欲成大事,心中便該知道,趙墨是趙墨,蒼居是蒼居。你我雖屬趙墨,卻不是胡陵之墨。」

    李恪心下瞭然,躬身一禮:「我明白了。」

    「明白便好。」慎行欣慰地笑起來,「風舞已蹬著木牛前去通傳。我等今日早歇,養足精神,明日直驅胡陵。」

    墨家眾人齊齊拱手:「唯!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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