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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月初一,陰雨,寒風。
時入仲冬,天氣一天比一天寒,李恪只在深衣外罩了大氅,這兩日凍得直打哆嗦,只有烤著火,才能驅散那些滲透在骨子裡的寒意。
他已經帶人在治陰貓了兩日,靠著山上鄉里備下的存糧養活手邊的戰士。
墨者們則往來於山道,組織人力伐木備材,夜以繼日地按著李恪的要求加工器物。
眾人之中,唯有李恪一次也沒有上山。
山上有嚴氏、呂雉和其他的家人,他聽說嚴氏又病了,呂雉正衣不解帶照顧左右。
李恪很擔心,可依舊強忍下來,至少在擊退匈奴之前,他不能離開手下這群即將被他帶上戰場的散兵游勇。
他面前放著一支木矛,四尺長,兩頭尖,粗細堪堪一握,尖頭鑿出血槽。
它的製作並不精細,唯勝在夠尖,夠直,血槽夠深,而且基於墨者們精湛的手藝,飛行重心恰到好處。
像這樣一支木矛,材料充足的情況下,每個墨者一天大概可以製作三十枚。只可惜即便動員了山上的鄉里一道收集材料,兩天時間也不夠墨者們火力全開,最終除了用作練習的一枚,每人每馬僅僅配備三枚而已。
這是李恪用來加強手下戰力的殺手鐧。
匈奴人常用的反曲弓多是用熬軟的牛角和木料黏合曲成,質地軟,射程在六十到八十步,如遇陰雨,還會進一步降低射程。
這種弓大秦的獵戶用得並不習慣,即使從馬上下來,他們也很難像使用獵弓那般保持足夠的準頭。
相比之下,這種投矛就好多了,上手容易,威力強大,雖說射程只有十到十五步,但卻可以在奔馬上施展。
李恪從未指望過手下這群人和匈奴野戰,真要強行這麼做,最後的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懸念。
他只想在五日之內選出一個最合適的突襲時間,再長,里中估計堅持不住,太短,對手下的烏合之眾來說又未免倉促。
苦酒里那兒日日叫戰,昨日匈奴又聚來一支百夫馬隊,壓力驟增。
李恪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,增援的匈奴中有不少穿著秦人的衣服,必定是擄劫完其他里閭的匪徒,像這樣的隊伍一旦出現第一支,往後只會越來越多。
他決定出戰。
入夜,他把所有戰士聚到一起。
「今夜飽食,食畢安睡,我等雞鳴齊聚,平旦出擊。」
「嗨!」
「由養,儒,你二人為騎隊指揮。」
「嗨!」
「辛阿姊,你與靈姬趁夜再入一趟里中,就不必出來了,告訴他們,待到匈奴營亂,里外夾攻。」
「嗨!」
「各自去睡吧,我在此處等你們凱旋迴來。」
「嗨!」
……
平旦大致相當於後世的三到五點,天明之際,正是人們睡得最深的時候。
六十騎分作兩隊,在由養和儒的帶領下,馬銜枚,蹄裹布,消無聲息地穿過獏行平台,踏上了治陽的地面。
這裡距離匈奴的營帳不足十里,始終處在匈奴的監視範圍,但是巡視的密度並不大,大約三到四個時辰才有一次,而且斷斷續續,時有時無。
由養和儒對視一眼,兩人默契點頭,帶著各自的隊伍分開,從兩側繞過苦酒里,向著里外的匈奴營帳摸了過去。
沿路的哨兵被夜行的墨者們一個個殺死,死狀雖有不同,但無一例外,都是一擊必殺。
他們很快摸到匈奴營外,借著篝火的餘光,由養不聲不響抽出了投矛。
身後的戰士們一一照做,張手摸到纏繞在投矛中間的細麻,捏在手裡,高舉到肩頭。
由養閉起了眼睛,心中默念到五,猛地睜開。
他小聲說:「記得我的話,三輪投矛,皆投向帳篷。」
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應和聲。
「殺!」
一聲厲喝,由養抖開了韁繩,胯下戰馬猛然起速,裹著麻布的四蹄踐踏在濕滑的原野,濺起星星點點的泥漿。
奔雷之聲驟起,匈奴的營地亂了起來,隱約有人影衝出帳篷,飛奔向馬匹。
五十步,四十步,三十步……極近到十步左右,由養發力擲出投矛!
三十餘枚投矛在他的指引下投了出來,在空中匯聚出低沉的尖嘯,如山洪般湧進最近的兩處營帳!
帳布洞穿,慘呼乍起。
呼吸之間,由養抽出第二枚投矛,馬隊划過一道弧線,更多的投矛射向其他營帳。
三輪投射轉瞬既畢,匈奴的營內徹底亂了,慘叫聲呼喝聲,到處都是亂跑的人影,零星可見反擊的箭支。
騎士之中有人被射中,運氣好的悶哼一聲伏在馬上,運氣不好的徑自墜馬,捲入亂蹄死無全屍。
由養不為所動,一揚手,馬隊轉向,向著苦酒里的方向疾奔!
越來越多的匈奴跨馬追出營帳,打馬,張弓,緊隨不舍。
雙方距離五六十步,一日陰雨讓弓弦變軟,追之不及。
雙方追逃在追逃中跨過一里之地,夜色之中,突然又是一輪密集的投矛,向著匈奴的馬隊迎頭而來!
埋伏在半道的儒出手了!
他的馬隊散布在道路兩側,一口氣投光了全部三枚投矛。
匈奴死傷狼藉!
一輪投矛至少有四十餘人當場而死,排頭塌陷,馬匹倒伏,身後的匈奴來不及減速,又有十幾人被奔馬絆倒,慘叫著砸在地面。
儒帶著手下的戰士殺了出來,不曾騎馬,全是步戰,他們在跑動中拋射箭雨,迅速殺入陷入停滯的匈奴馬隊,見人就砍!
由養也帶人繞了回來,一進戰場當即滾鞍,舉劍高喊著殺入了戰團。
四處都是喊殺的秦人,到處都是仰刺的利劍!
匈奴百夫這才明白過來,秦人是在用這種方式區分敵我!
夜色之下,凡是高坐在馬上的,皆是仇敵!
他看不清襲擊者的數量,也不知道自己的人損失有多大,一片亂象當中,他勒馬扭頭,想到了退!
營帳的方向燃起了大火!
夜風吹來呼喊與慘叫,一員英姿颯爽的騎將高舉著火把,帶著二十餘人緩緩行至,堵住了匈奴的後路。
踏雪煩躁地刨著蹄子,它身後的二十餘騎,一同煩躁地刨著蹄子。
它們的嘴裡銜著枚,火熱的呼吸噴薄而出,在仲冬的涼夜匯聚成濃重的霧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