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算是打過招呼。
研墨,鋪紙,洗筆……一切準備就緒,崔舍人一言不發,毛筆飽蘸墨汁後懸停於紙上,靜靜等待君臣二人的奏對。
氣氛忽然間變得凝重莊嚴起來,李世民整了整衣冠,肅容淨面,身軀微弓,不論心中對李素如何憤恨,此時已是正式的君臣奏對場合,李世民只能依禮而行,待李素以國士,垂問天下之治。
李素也整理好了衣冠,先朝李世民行了一禮,然後也不等李世民吩咐,徑自從跪伏之姿改為盤地而坐,神情肅穆莊重。
李世民咳了兩聲,肅然道:「卿欲進何諫耶?」
李素拱手道:「臣進澤萬民,安天下之諫。」
李世民眉梢跳了跳,沉聲道:「朕願聞其詳。」
李素沉默片刻,組織了一下措辭,方道:「陛下,天下千年朝代更迭,興亡盛衰長不過三百載,短不到十年,此何以故?臣以為,四字可以概括,『天災**』。」
李世民漸漸有了興趣,眼中露出饒有興致之色,笑道:「此四字何以解?」
「天災,自是天降災禍,大唐自武德年開始,天災不斷,從江南的澇災,北方的旱災,還有蝗災,雪災,地震等等,陛下應該知道,這些天災幾乎每年每地都有,輕則糧食歉收,重則家破人亡,更嚴重者,百姓沒了活路,遂揭竿而起,若天時地利人和恰到時機,改朝換代則是必然。」
「其次是『**』,這個幾乎是千年來改朝換代最大的原因,所謂『**』者,首先是君主昏聵無道,親小人而遠賢臣,然後是朝臣貪腐,官府殘暴,視百姓如草芥,苛以重稅,動輒殺戮等等,又或者君弱臣強,臣權勢大,禍亂朝野,這些都是『**』的一部分,故臣謂『天災**』皆是改朝換代的根本原因,只有當一個朝代的君主聖明,臣子賢明,吏制清明,民風樸實,才能奠定一個朝代中興乃至盛世的基礎……」
「臣說了那麼多,究其根本,其實原因只有一個,正是陛下曾說過的話,『水亦載舟,水亦覆舟』,百姓才是決定王朝興衰的根本,百姓從來都是最善良最認命的人,但凡能活下去,哪怕吃得不是那麼飽,穿得不是那麼暖,上有一片破窯瓦遮天,下有三分薄田餬口,他們便會安安分分地活下去,不鬧事,不抱怨,而且會由衷地覺得自己生在一個太平盛世,修了八輩子福才投胎活在一位聖明君主的治下,心甘情願並且感恩戴德地擁戴這位君主的統領,誰想造這位帝王的反,便是在跟自己的好日子過不去,拼了命也要為帝王清剿謀反者……」
李素看著李世民若有所思的臉,笑道:「陛下,『水亦載舟,水亦覆舟』,用白話來說大抵便是這麼個意思,臣剛才說了那麼多,歸納起來很簡單,王朝興盛,必須讓百姓真心擁戴,水載舟,而舟行遠。百姓的真心擁戴自然是有條件的,總的來說只有兩個條件,『衣』和『食』,作為一位聖明君主,讓百姓有吃又有穿,那麼,王朝的統治便可千秋萬代而不衰,有吃有穿的百姓不會造反的,關於『穿』,臣別無辦法,大抵便是種桑種麻織布紡衣,但是關於『食』,臣有一物獻上,此物,可安邦定國。」
說了一大通,到最後終於點了題,李世民身軀一震,兩眼頓時放出光亮,腰板不自覺地挺直了,語氣有些迫切地道:「何物可為朕安邦定國?快快呈來!」
李素撓了撓頭:「此物……呃,臣剛從大理寺出來,此物還在臣的家中……」
李世民頓時無語,隨即狠狠剜了他一眼:「惹事生非的混帳東西!朕真該再關你幾日,教你好生反省反省!……還愣著作甚?來人!」
殿外馬上閃身進來一位宦官,躬身而立。
李世民揮了揮手:「馬上遣快騎去太平村李家,李素,所取何物,你徑自告訴他。」
李素急忙起身,附在宦官耳邊詳細告之,宦官邊聽邊點頭,李素說完後,宦官朝李素行了一禮,然後轉身匆匆離去。
君臣二人等待中,再次陷入沉默。
李世民耷拉著眼,不咸不淡地道:「時辰尚久,說說吧,為何壞了和親之事?你與吐蕃祿東贊有私怨,或是……受了江夏王的託付?這次沒少賺辛苦錢財吧?」
李素正義凜然地直視他:「臣向來廉潔如水,兩袖清風,陛下怎可誣我?」
君臣奏對的同時,太平村李家卻一片淒風苦雨。
李素入大理寺監牢已五日了。
李道正和許明珠急得六神無主,沒了主張,李道正整天蹲在門檻外憂心忡忡地嘆氣,許明珠在後院終日以淚洗面。
李素被鎖拿離家之前曾反覆交代,家人不可妄動,許明珠很聽話,儘管急得不行,也遲遲不敢有任何動作,生怕自己稀里糊塗的把事辦差了,反而害了夫君性命。
武氏這幾日也非常盡責地陪著她,原本許明珠對武氏頗有敵意,然而武氏有一顆玲瓏心竅,做人也是四平八穩,上次在窯洞內生死與共,這次家逢大難,又是她從頭到尾相陪,一來二去的,二女的關係居然變得融洽多了。
李素被鎖拿,許明珠依稀明白是什麼事。上次李素曾與她有過商量,她知道李素曾經無意中害到了無辜的人,這次義無返顧地做出令陛下龍顏大怒之事,實是夫君的自我救贖,贖罪也好,求自己心安也好,無論什麼後果,他必然都會去做的,再加上武氏這幾日或多或少透露了一些事情的真相,許明珠這才明白原來夫君竟做下如此潑天大事。
到了這個關頭,其實武氏也計窮了。
她終究只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,就算是天生的妖孽,眼下這個年齡仍是道行太淺,李素把天捅了個窟窿,一個屈身於侯府的丫鬟能做什麼?
所以每次故作輕鬆地安慰完許明珠後,武氏獨自一人時卻不知不覺浮上幾許愁容。
只有她最清楚,李素這次是遇到大麻煩了,這個麻煩是他主動招惹上的。
一想到這裡,武氏不由恨得牙痒痒。
她很不理解李素行事的思維,一樁擺明了有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,他卻像一隻撲火的傻蛾子似的,不管不顧地撲了進去,把自己燒得粉身碎骨。
兩國和親,多麼重要的國策,他居然也敢去破壞,破壞它的原因僅僅是因為當年獻計時沒考慮周全,無意中傷害了無辜。
這個理由看在武氏眼裡多麼可笑,身為侯爺,功成萬骨枯不是很正常嗎?只不過傷害了一個無辜,有必要以千金之身行此不智之舉嗎?他到底在想什麼?
不理解李素的想法,更不認同李素的做法,但武氏只能把這些念頭埋在心裡。
她很清楚,李素是個非常有主見的人,一旦決定了的事情,旁人根本無法勸說,更何況他是主,